王永光

　　2016年4月，力学所对外开放的郭永怀副所长办公室里增添了一件新展品，就是他女儿郭芹的手风琴，那是1996年初夏郭芹在病重时托我保管的，二十年后，她的这件心爱之物终于有了一个完美的归宿。
　　郭芹是郭所长和李佩先生的独生女，1951年8月出生在美国，五岁时随父母回国。她自幼就显示出良好的音乐天赋，同时又接受了严格的钢琴训练。手风琴的演奏技巧同钢琴是相通的，她孩提时代就能熟练地演奏，文革中成为所读中学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一员。
　　1968年9月，郭芹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的号召，到内蒙农区插队落户，一干就是三年，期间只有父亲牺牲回家理丧才有过短暂的离开。也是这次回家，她又把那难于割舍的手风琴带到了知青点，使之成为她解除身心压力的精神依托。插队期间，她凭着一股傻干的劲头，承受着那从未经历过的艰苦磨练。一次为食堂采摘豆角回来，她那花季般少女的脸上，被地里蚊虫咬的包已连成一片，待稍微消肿一数，竟有七十多个。据同知青点的战友回忆，不论多苦多累，一拉起手风琴，郭芹就像换了一个人，脸上会露出自信的光彩和甜蜜的笑容，那美妙的琴声令人陶醉，仿佛呼唤着知青伙伴们，一起骑马驰骋在无际的草原……
　　1970年，郭芹因病返城，愈后以烈士子女身份调来力学所工作，所里先送她去北京大学代培，之后回力学所工作。我就是这时候在力学所的乐队里同她交往的。手风琴是力学所乐队的主要乐器，由于郭芹的手风琴在她回京时留给了生产队，我陪她又去购置了一架“鹦鹉”牌120贝司四排簧的手风琴。除我和郭芹外，乐队拉手风琴的还有沈青先生。同一乐曲，不同人会有不同的演奏风格，他们二人受过西洋乐的熏陶，我是民乐队吹笛子出身，三人合作堪称中西合璧。每有新乐谱，我们三人都要提前到达排练现场，讨论协调和声的处理方法，待完成合练后，再参加乐队排练。我拉手风琴的历史虽然不长，但确实是受过名人指点，左手和声指法是手风琴教育家陈志先生亲授的陈氏指法，郭芹认为这一指法更加科学，于是认真学了起来，不久就能掌握运用。手风琴的音准调节与钢琴、笙等乐器有所不同，他需要通过锉修簧片的头部和根部，以实现簧片发声高低的校准。帮郭芹调琴，是我在乐队里的又一件事。共同的爱好和长期的合作使我们三人之间结下了深厚的友谊，可惜我这两位力学所的手风琴友，现在都已离开了人世，每忆及此，不禁使我黯然伤神。沈青先生可谓我的良师益友，不仅在十一室工作时，就是在我离开力学所后遇有锅业上的技术难题，仍然去向他求教，而且总能得到满意的答复。沈青先生的多才多艺、知识渊博和超人的语言天赋，都令我无比佩服。
　　郭芹对手风琴情有独钟，对我帮她选购的那架手风琴非常珍爱，在患病期间仍然不忘对琴的保养。她的病是在国外得的，紧张的生活节奏使她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，耽误了最佳治疗期。1996年初夏，她说雨季来临，恐琴长期不用致簧片锈蚀受损，托我代她妥为保管，待病好后继续演奏。因为此前李佩先生已向我透露了她不治的病情，我强装笑颜接过了她这沉甸甸的委托。当我将琴栓上自行车准备带走时，心情异常沉重，深感此琴很难再回郭芹之手发声，不禁泪眼模糊。那年国庆节，李佩先生从医院把郭芹接回家“度假”，郭芹已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长了，她躺在床上托我同她的闺中密友李伟格一起照顾好她年迈的母亲，这一嘱托使我与李伟格同样感到郭芹对母亲的眷恋。11月8日郭芹最后走完了她年仅四十五岁的人生旅程，离开了这个世界。
　　中年丧夫，年老丧女，郭芹的英年早逝，使李佩先生又经历了一次沉重的人生打击。但她却无比坚强，泰然面对，很少再听到她谈论女儿，更未见到过她流泪，她又以饱满的热情投入了科学院老年人的公益事业。因郭芹让我代她照顾母亲的嘱托，事情并不多，只在我离京前的那些年帮她出车，解决了她年老出行不便，又不愿意麻烦力学所派车的矛盾。李佩先生对我送给她新研发的两口“拓福”电气锅，她还一再表示称赞。倒是就郭芹保管手风琴的委托，使我有些为难。郭芹去世后，我曾征询过李佩先生的意见，要将手风琴送回家中，李佩先生明确表示，尊重郭芹的意愿，让我继续保管。转瞬间二十年过去，我也离开力学所到广东12年，继续我的锅业之梦。我年逾古稀之后，郭芹的手风琴究竟该怎么办？我曾在电话中与李伟格商量此事，议物及人，随着对郭芹往事的动情回忆，电话两端都已哽咽而泣，无法继续商量……去年在网上看到，力学所已将郭所长的办公室对外开放，供人参观。于是我托老同事尚嘉兰大姐同所里联系，看是否能将郭芹的手风琴陈列于室，对外展出。在得到力学所领导肯定的答复后，我托人将此琴，连同当年的购琴发票、使用说明书，以及郭芹用过的曲谱装入琴箱，一起送到了郭所长的办公室。让女儿以“优美的琴声”永远陪伴在慈父的“身边”，这显然是一种绝佳的安排！至此我顿感释然，既可告慰仙逝的好友，也了却了一桩长期牵挂于怀的托付。
　　力学所在接收郭芹的手风琴时，希望我写一份说明材料，于是有了本篇文字。今年11月8日是郭芹逝世二十周年的忌日，此文也权作对我挚密的琴友、善良单纯的郭芹献上的一份祭礼吧！